子辟在褚府安定下了心,睡得也越来越少。
他时常怀疑自己的忠诚,可府中怡然自得的日子却又让他不舍。
香兰和婉晴总找自己一同玩耍,与其他家丁也逐渐熟络起来,子辟觉得自己已融入了褚府。
更让子辟不舍的是,这里没有流血的梦,也没人时时刻刻提起自己的深仇大恨。
这些日子里,子辟依然没查到褚贲的消息,却学会了流泪。
深夜无人的后院,子辟独自徘徊。想着自己终日沉溺在安乐乡中,与复国之志逐渐背道而驰,子辟便落下了眼泪。
子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直到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惊得一蹦。
若剑在他手里,他定会下意识的刺过去。
好在子辟没佩剑,才没伤着婉晴。
婉晴上来就用袖子抹掉子辟的眼泪,问:“怎么哭了?想父母了吗?”
子辟轻摇头,道:“父母早已故去。”
婉晴一愣,五味杂陈,拉起子辟的手,找了张石凳便坐下,还让子辟坐在她身旁。
即将入冬时的冷风更是瑟瑟,婉晴抱着胳膊,吐出的热气成了淡淡的白雾。
子辟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衣为婉晴披上。
婉晴道谢,又道了歉,她并不知道子辟父母已故。
“我只是个下人,不必与我道歉。”
“我没当你是下人。香兰是我的姐妹,她肯认你做兄长,那你便也是我的兄长。况且,你也来了些日子了。我们常玩在一起,你还这么生分,是瞧不上我吗?”
子辟有些介意,毕竟婉晴是褚贲之女,可他又期待着能和婉晴拉近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特别安心。”婉晴坐的更近了,靠在了子辟的肩头,“有些话我从未和人提起,可若与你便能畅谈。”
“我不会说出去。”
“说出去也无妨,我只是想与你说而已。在这个府里,无论父母对我如何好,我总有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子辟不知道婉晴何意,不淡定的吞了口唾沫。
他凝望着婉晴扑朔着的大眼睛,又看着她朱红色的樱桃唇,心中不禁泛起暖流,一时间手脚竟如被下毒了一般无力。
他看着婉晴的嘴唇越来越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主动贴近。
可当他回过神,才发现婉晴也只是呆呆的望着他。
“嘻嘻,衣服给我,把你自己冻着了吧?”
“不,我不冷。小姐,你是千金之躯,而我皮糙肉厚惯了。”
子辟抱着婉晴的胳膊,阻止她卸下自己的外衣。
“那……”婉晴眼咕噜一转,扬着嘴角凑了上来,在子辟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你哟~”
“小姐,这般怎能……”
“你羞什么?我都不羞,又不是亲嘴。我当你是我哥哥,妹妹亲哥哥怎么了?”
风吹林动影斑驳,子辟紧紧的握着婉晴的手,感觉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婉晴缓缓起身,子辟才将婉晴放开。
风沙沙的吹着树丛,婉晴似是要说什么,但始终未开口。
雪落草地前那枯木的树杈,如为其披上一袭白衣。
转眼,天明了,一阵暖风吹来,大地打了个激灵,醒来便是春天。
婉晴拉着子辟和香兰,锄去草地上的杂草,翻新了旧土,说是要种兰花。
香兰拖着脸蛋子,问:“现在种下,何时开啊?”
婉晴擦去额头的汗水,道:“急什么,四五苗才会开花,还得等三四年呢。”
香兰鼓着腮帮子,子辟却笑了起来。
他想,这花开要等三四年,若是个盼头,那拖得更长才好,也不知道院外墙角下的宝剑锈了没有,也许宝剑永远也出不了鞘了。
香兰看着子辟,婉晴也看着子辟,一把稀泥丢了过去。
闹着闹着,就成了场泥巴大战。
没想到子辟一个趔趄,正巧不巧的扑倒了婉晴。
婉晴躺在泥地里,却笑靥如花。
香兰看着,丢下了手里的泥,转身回去了。
婉晴却偷偷抓起一把泥,趁子辟发呆便和在他的脸上,给自己创造了机会逃走。
她拉正自己的衣冠,笑骂子辟是臭哥哥。
子辟吐着泥巴,虽然有些恼,可却不自觉的笑着。
兰花如是种下了。
夏至,风自东南方来,润泽大地。
子辟、香兰和婉晴站在山坡上,迎着风,冲山脚下的城镇呐喊着。下面太远了,人听不到他们的喊声。他们见无人回应,便幼稚笑了起来。
香兰怕被怪罪,催着婉晴回府。
可婉晴这一年才出府一回,玩性比天大,爬完了山,又说要去镇上逛逛。
尽管香兰不情愿,但她还是跟上了婉晴的脚步。
子辟快步走在后头,保护她们两个。
虽然子辟没有忘记院外埋着的宝剑,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眼前两小丫头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成为子辟最重要的人。
镇上人头攒动,热闹之余,也有不少人贼眉鼠眼的盯着婉晴这位富家小姐。
这才走没多远,就有人挤了婉晴一把。
婉晴“呀!”的大喊一声,倒在路边。
好在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垫在了身下,才没摔疼她。
“好啊你!”一大汉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推开婉晴,从她身下拾起已被压扁的死物,“你竟压死了我的宝贝五彩鸡王!说,怎么赔?今天不给我开个好价钱,可不能走!”
婉晴一看这只死鸡,吓得赶紧摸裙子,一摸便摸到了一大滩又腥又臭的血。
“你!”婉晴气得涨红了脸。
可婉晴还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人群中一下子又窜出几个凶神恶煞的。没想到那大汉还有帮凶,转眼便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子辟见藏在人群中的护院们已经将腰间的刀推出了鞘,怕是要见血。
就在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到他们面前,挡在他们和大汉之间,朝大汉嚷道:“我早见你将死鸡放在此地,便知你不安好心!乡亲们,我可以列祖列宗作证,是这无赖陷害这姑娘!”
大汉眼看自己被识破,恼得一掌便将书生扇倒在地。
那书生看着瘦弱,倒是有些骨气,倒下就站起来,挡着大汉不让他碰婉晴。
大汉骂书生酒囊饭袋,又打了一掌。
书生倒地又站起来,也不抓也不挠,就是挡着大汉不肯走。
看热闹的有的说这书生傻,有的说这书生有骨气,但没一个出头的。护院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压刀不动。
大汉一声吼,书生退了两步。
一道明光闪过,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架在了书生的脖子上,已经抹出了一道红线。
书生吓得两腿哆嗦,气都乱了,但愣是不走开。
书生只说:“要……要杀便杀!壮烈成仁好过苟且偷生!”
婉晴着急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杀人了!”
护院们面面相觑,子辟却不犹豫。
趁大汉被婉晴这一声喊得有些错愕之时,子辟一步便已逼近,膝盖踢中了他的裤裆,救下了哆嗦的书生。
书生这口气一松,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只喊:“书生没用,书生没用……”
子辟要扶起书生,书生却差点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
“感谢阁下救命之恩!”
“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不可跪!”
“救命之恩,千金难报!”
子辟被这书生逗的好笑,可看着书生真诚的模样,只说:“你救了我家小姐,是我谢你才对!”
这时,书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让他有些难堪了。
他不禁面露尴尬。
经婉晴一问,他才说自己为投奔亲戚赶路至此,盘缠用尽,整日未食一粒粮。
婉晴道:“正好呢,我也倦了。这位公子,不如随我们一道回府吃顿便饭,让我好尽一番地主之谊,也能籍此向家父引荐你,就当报你的恩情。”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不才姓傅名沥,草字仕泽。”
众人归。可惜那天晚上,褚贲依然未出面。仕泽经由褚府门客向中正官推举,在附近的府衙谋了个小官职。
当夜,月明星稀,似珠玉点缀的青幕。
婉晴如往常般漫步后院,遇子辟,便不由得称赞道:“今日,你那一脚好厉害呢。那大汉脸都绿了。”
子辟只笑笑,不做声,拉着婉晴的手,绕着兰苗地漫步而行。
忽然而至的一场大雨淋得两人猝不及防,子辟赶紧脱下外衣做斗笠,替婉晴挡雨。
婉晴躲进子辟的怀里,仰头看着子辟,见雨淋湿了他,便用袖子擦着他身上的水,默默道:“哥对我最好了。”
“小姐,我只是个下人,别这么称呼我。”
“不管,哥就是哥,一生都是我的哥。”
“……”
子辟余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只在此刻凝望着婉晴的双眸,却未吻住她的红唇。
西厢院外,香兰淋着雨,等着婉晴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