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流在曾经很喜欢去那位平易近人的女神的居所中做客,现在看来那是祂唯一的朋友。
特丽莎是位颇具名望且性情温和的女神,祂的神殿自然也如其人,宁静又温馨。
在金光流到来之前,祂喜欢为祂准备几束散发着馨香的百合。
金光流是因为无所事事才觉得无聊,除了万祂没有谁能说得上话,又招架不住卡洛的热情,但是只要特丽莎看祂一眼,祂便觉得心里凉丝丝的,好像溺在深沉的午夜之中,这就是特丽莎带给祂的感觉。
正因如此,祂在特丽莎的关照下似乎总会感到困倦,有时候醒来,却赶上一片暮霭,干脆留宿于此。
特丽莎给祂泡的茶有一股奶油似的甜味,祂向祂解释那是一种代茶,人类创造出的新奇玩意儿,和普通的红茶相比更香醇,也更安神,就是味道有些奇怪。
有吗?
我不觉得,我反倒认为很好喝呢。
金光流尝试着抿一口,专属于祂的茶杯外沿刻上一枚浅浅的口红印迹。
那说明这种茶正是为你而生的,有些人类也是如此,喝不惯普通的茶叶,却对于代茶情有独钟,又有另一部分人恰恰相反。
特丽莎说着,递给祂一盘点心,是用某种豆类的粉和白砂糖混合搓成的圆球,再浇上糖浆,好吃但是容易腻口,特丽莎说过那是祂曾经的家乡美食。
金光流也喜欢吃甜品,祂不需要用人类的食物来补充能量,但是内心从不觉得吃下美味的佳肴毫无意义。
祂甚至会亲自喂万吃下去不少自认为甜蜜的点心,即使祂的爱人其实尝不出任何味道。
但祂喜欢,且乐见于此,祂爱万像人一样皱着眉头的模样,也爱自己享受人类的生活时放松的心态。
祂知道特丽莎与祂,与万,与卡洛都不一样,这孩子曾经竟是一个短命的人呀。
与特丽莎独处时金光流很难不这么想。
你呀,以前的生活都是什么样子的?
金光流眨眨眼睛,祂忽然发现祂盯得特丽莎脸都红了。
什么才叫以前的生活?
特丽莎愣了愣,拿起一颗甜球塞进口中。
就是,就是你还是个短命的人的时候呀。
金光流再喝一口茶,同样抿了抿,那处浅浅的口红印就在祂反复的动作中逐渐加深。
什么?
啊,没有什么意思,那段时间对我而言太短了,我几乎不记得,说实话那时候我和除卡洛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怎么熟络。
特丽莎耸耸肩,似乎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是吗?
金光流心领神会,不再讨论这件事,祂在想,特丽莎和其他神明交谈时会做些什么,是她平日的严肃模样,还是面对自己时露出那般浅浅的笑意呢?
祂说卡洛真是个体贴的人呀。
特丽莎显然被吓到了,金质的长耳坠在空中晃了晃。
我说,我看你们十分幸福的样子……真令人欣慰。
祂忽然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着杯中喝下一半的茶。
特丽莎,我有些困了。
没事的,你可以在我床上小睡一会儿,我们先去换衣服,好吗?
特丽莎站起身,走到桌对面,细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金光流的肩头,那手指上也经常佩戴琳琅满目的金饰,有时抚摸着金光流的侧脸,祂觉得华美的首饰传递来的触感却是凉的。
祂在特丽莎这儿太容易犯困,兴许是每次特丽莎准备的茶点都又甜又黏,让祂不免想象着柔软的床榻。
那张床是独属于特丽莎的,周围挂着轻飘飘的帷幔,祂平日里和卡洛在另一间起居室。
金光流握一握手指,发觉浑身都轻飘飘麻酥酥的。
特丽莎轻而易举就能抱起祂,祂靠在这温柔的女人胸前,几缕黑发散落在祂瓷白的脸上,就像被墨水污染了一星一点。
祂稍微欠身,把一条胳膊虚虚掩掩搭在特丽莎脖子后面,这样祂就能抱得更牢一些。
祂在特丽莎耳边说,特丽莎,是我太瘦了吗?
你怎么这样就能抱起我——特丽莎自然不会回答。
祂为金光流换下衣服。
祂知道祂平日里常穿的礼服在身侧有一条拉链,脱下,腿上还挂着一条花纹繁复的丝袜,也伸出手指帮祂轻而慢地褪下来。
要是被指甲划破可不好了,所以祂脱得很慢,仿佛时间就此定格。
绣着蕾丝的内衣也要脱掉,同样小心翼翼的,祂总胡思乱想,似乎脱得快了些便做错了事一样。
做完这一切,金光流软绵绵地躺在床褥中。
光流,你还要穿睡衣吗?
就是之前那条纱制的。
祂推推祂的面颊,试图让祂清醒些。
不要啦,我好困,已经很舒服了。
金光流侧过头去,盘发杂乱地拧在一边,难受得祂小声嘟囔。
光流,快坐起来,我帮你解开头发。
特丽莎后知后觉祂们还有这件事没有做,扶着金光流失了力气的胳膊,慢慢帮祂移动到梳妆台前。
祂用手指轻轻一解,盘在侧边的头发便像瀑布似的在金光流光滑细腻的后背上垂下,卷起几个漂亮的弯。
祂拿起一把蘸了精油的檀木梳,一下一下从发根处梳到底,金色的发丝在祂手上聚合又分散,直到每一根头发都顺畅地从梳齿中滑过。
在祂曾经所在的部落中,这种梳头方式类似于一种新婚前的净身仪式,为新娘献上古老的祝福。
而对于金光流而言,这只是其中一个和特丽莎进行的小游戏而已。
祂昏昏欲睡地眨着眼睛,用视线催促身后的人更快些。
好啦,光流,我们马上就去睡觉。
得到了回应,金光流笑了笑,放松地将后脑靠在特丽莎的小腹上。
特丽莎轻轻揽着祂细瘦的身躯,再次把祂放到床上,自己则一件件褪下身上宽松的服饰。
祂躺下来时,金光流顺势把一条腿搭在了祂的身旁汲取热气。
特丽莎侧过头看着金光流,祂今生见过的最美的人,此刻正与祂同床共枕。
这个充满着谜团的女神,在那时不过是挽着万的胳膊,对着祂眨眨眼,祂便如痴如醉地坠入了爱河。
特丽莎叹息,祂爱祂,可祂已有夫有女,况且祂也真心爱着自己的丈夫——或许只是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或许又是金光流施展的魅惑的魔法。
就像万,曾经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对爱嗤之以鼻的人,都能为了金光流而踏遍每一寸最危险的土地,只为博祂巧笑倩兮,甚至于连战战兢兢紧握在手中的性命都为之弃置迤逦。
或许……金光流真是个妖女,红颜祸水,来到祂身边,就是为了扰乱祂的心智,破坏祂费尽心思建立的家庭。
可祂又觉得金光流并没有那么可怕,祂感到奇怪——祂的确爱祂,且自认为这份爱并不比万所张扬的要少,可祂从未想过要把祂从万身边夺走,去占有祂。
如果祂亲自问询金光流,祂肯定会说,因为特丽莎是温柔可靠的人。
但是爱,祂沉思着,爱究竟是什么?
是强占,是破坏,为了令其关注而不择手段。
祂与卡洛几经分合,尝遍爱情的甜蜜与心酸苦痛。
祂脑海中描摹出万的影子,这是万爱金光流的方式,互相占有,互相掠夺,宣誓只有彼此。
这也是……也是祂爱卡洛的方式。
可祂分明又爱着金光流,祂历经风雨,不可能不知道何为爱情。
祂只是看着金光流在祂的爱人怀中便足够了,如果金光流没有爱人,那祂的自由便是祂足以仰望与思恋的帆。
爱是付出,是牺牲,就像祂为自己的女儿贝罗娜做的那样,希望她奔向更遥远的,祂未曾见过的地方。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祂侧过整个身子,手指抚摸着金光流平静的睡颜。
祂的睫毛,浓密而纤长,像两把小扇,此刻正因祂的触摸而微微颤抖。
祂的鼻子,就像艺术家今生最完美的作品,每一笔都精雕细琢。
祂的唇珠,微微凸起,在鼻尖下方,没有任何风雨能摧毁祂的笑容。
光流,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祂又摸了摸祂金色的发丝,像摸一道道黄金的海浪。
祂从祂的额头落下一吻,再是眼睛,再是脸颊,最后在祂唇角。
金光流被祂的动作吵醒。
特丽莎,你在做什么?
祂眨眨眼,眨眨茂密的睫毛,谁看了都会爱,特丽莎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在亲我?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吻我的嘴角呢……祂眯着眼睛,柔软的唇瓣扫过特丽莎的下巴,最后落在祂的唇上,再深入一些,特丽莎心想祂太难以捉摸,祂分明不爱祂,却这样吻祂。
光流,你爱祂吗?
特丽莎踟蹰着开口。
金光流没有任何惊讶的模样,祂甚至不用猜测特丽莎所指究竟是谁。
祂像狐狸似的,还没有完全苏醒,当然爱啦。
如果特丽莎没有把拇指抵在祂的唇边,祂更要大谈特谈祂是多么爱那个红发的人。
那……你爱我吗?
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这样干巴巴地开口,喉咙很干燥,痒痒的。
这时金光流又变成思考着的神情,祂想了一会儿,透蓝色的双眼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女神。
最后祂如释重负一样,抬抬眼睛,笑着说我当然也爱你啦。
至于是什么样的爱,究竟有多爱,而这份爱与对那个红发的人又有几分相似,祂没再说下去。
至此,特丽莎却觉得足够了,此前祂与卡洛在部落相会时,后日用悲悯爱怜的目光看向万时,祂从未觉得爱一个人是这样沉重,又是这样容易满足。
祂想,祂的幸福便是看见眼前人收获幸福的模样。
祂说,光流,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会是一个与你一样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
这个吗?
我还从未仔细想过呢。
金光流清醒了,捧着脸颊想了想,我想要一个和万长相相似的红发的孩子,就像我能陪着小小的祂一起玩一样。
多么可爱,我是多么爱祂……祂沉浸在想象中,撩起特丽莎额前的碎发。
就像……就像贝罗娜,我会亲眼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就算它总有一天要离我而去,也像贝罗娜一样,我也会为它走向了更广阔的地方而由衷地高兴。
无论怎样都好,特丽莎欣慰地亲一下祂的指尖。我是指,我敢肯定,你会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如果你是这么想……金光流坐起身,我也会努力去成为你心目中那位伟大的母亲……
回忆到这,祂发觉祂已泪流满面。
祂怀孕了,这孩子就在祂肚子里安睡着,虽然没有见到它的面容,但是祂知道,祂无论如何都会爱它。
曾经祂不懂,也不想去懂,但是此时此刻,祂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在那之下一个小生命正茁壮成长。
特丽莎,我要做母亲了,这是我第一次发觉我能够做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