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就像是碎金。
如果这是一本日式轻小说,此处应该是在天台或者无人的中庭,但很遗憾,在国内的高中里你不太可能找到这么一个环境优美却没有其他学生的场所。
因而这里只是图书馆外人来人往的小花园而已。
顾落落坐在一张有些褪色的木质长椅上,双腿交叠,那美好的线条让经过的男生都不免侧目。
她手里拿着本杂志,是关于话剧社团的。
并非是讲学校里那种‘预备军’或‘兴趣班’一样的小打小闹,而是正儿八经会在剧院里登台演出,有各界人士来观看的专业团队。
据舞蹈老师所说,她朋友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剧团里担任制作者,但这当真是太过于谦虚的说辞。
‘回音壁’可是此时国内屈指可数的,以善用新人演员来出演超高水准话剧而闻名的明星剧团。许多在这个那里登台演出过的年轻人都被各大影视公司相中从而平步青云。
尽管拿到了这么一位大人物的联系方式,但在打过去电话之前不做好功课可不行。
此刻少女嘴里叼着充当午餐的威化饼干,手上拿着的杂志就是一期‘回音壁’的专题介绍,里面包含了制作人接受的采访。
这位制作人挺特别的,他十分偏爱使用不为大众熟识的新人。
用他的话来讲,不被过往印象束缚的演技才更能打动人心。
在他的手下许多出身贫寒,或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都能崭露头角,即便他们后来前往了别的公司或行业,也对制作人本人保有极大的尊重和感激。
‘回音壁’自然也因此被称为演艺界黄埔军校。有很多娱乐公司都希望自己旗下的艺人可以经他之手得以出道亮相。
只不过尽管偏爱新人,但他的要求之严苛,眼光之刁钻,也与他的顽固脾气一般出名。
无论给多少钱来带着多大噱头,只要不合他眼缘,或被认为专业水准不过关的,一律都被淘汰掉。
采访中有提到他最近深感装置技术进步飞快,希望新一代演员也能具备各种扎实专业技能,诸如舞蹈或特技一类的,以应对越加夸张的舞台效果。
…嗯。资料收集完毕。
顾落落‘啪’的一声关上杂志,吃完最后一块威化饼。利落地站起身来,灵活地绕过路上行走的同学,一路跑回宿舍来到了电话间。
她先是进行了好几个深呼吸来平复紧张心情,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落落你是最棒的!那么多年的努力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
感觉情绪已经到位后,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
此刻她坐得无比端正,俩腿并拢靠向一侧,双手认真地捧着电话,仔细聆听着听筒中传来的等待音。
随着电话接通,顾落落礼貌地确认着对面的身份,“喂?您好,请问是雷导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立刻用平稳的甜美嗓音开始了介绍起了来意…
“很抱歉打扰您,我叫顾落落,是徐老师介绍过来的,她给了我您的私人联系方式……啊?她跟您提起过我?
啊!真的吗?……
对,我在目前在学校社团当主演,舞蹈是练了十年了……
嗯嗯…是的,嗯…”
………电话室中一时满是少女热情洋溢的声音。
郝川自从上个周末之后,整个人就一直浑浑噩噩的。不过本来他平日里就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所以老师也没管。
他觉得自己从那天之后,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个漆黑的通道。
酒与血从头顶流下的触感,那双白袜子下扭曲紧扣的脚趾,还有那残忍又戏谑的眼神…都如烙印在他的脑沟深处般,挥之不去。
他就像人格解离一般,本我处理着最机械的日常活动,自我则缩进了黑暗的最角落,任由那段记忆一遍遍在视网膜上播放。
如果说人脑会像计算机一样按任务分配性能,此时他对外在世界的感知几乎已经如同潦草的铅笔画一样。
直到……
他看见顾落落靠在楼梯旁的护栏边上。
她一上一下踩在阶梯上,正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比了个‘射击’的手势,居高临下地眯着一只眼睛瞄准一样看着他,另一只手则揣在兜里,姿势好不潇洒。
在他愣神之际,‘扳机’被扣动,她嘴里还进行了配音:“砰~”
随着少女指尖抬起,就像真的有一颗子弹射向了他一般,黑暗的世界突然破碎了…
从外界涌入的光亮和色彩让他一时无法适应,不得不举起手臂遮挡那过于灿烂的存在。
看着他的动作,少女还以为他是特别配合的临场发挥,笑得很开心。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那流畅的动作展现出非凡的平衡感。
顾落落此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胸前,她轻咳了两声,得意地宣布道:“哼哼,感到开心吧,你的女朋友很快就要变成大明星咯~”
“啊?”郝川还沉浸在少女活力四射的耀眼光芒中,听见她的话一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是说,我刚拿到了去‘回音壁’试镜的机会咯。那可是传说中的雷大导演耶。”她身子微微前倾,微笑等待着对方震惊的表情。
可郝川却皱起了眉头,冥思苦想好半天不太确定的说道:“姓雷的导演?哪部大片是他执导的吗?”
顾落落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学无术的男朋友,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真的完全不看话剧,只知道电影吗?”
“话剧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特效,而且坐远了都看不清台上在干什么。”郝川撇了撇嘴角,倔强地表达着不屑。
“老娘我就是话剧演员!你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着一脚朝他踢了过去。
以往两人之间打打闹闹还挺平常,不过今天郝川整个人反应都很慢,所以顾落落一脚蹬在了他的裤子上,留下了一个灰色鞋印。
“啊…抱歉。你怎么不躲开?”看着男友那条黑裤子上显眼的印记,顾落落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别担心。”郝川则只是呆呆地低头看了一眼,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伸手拍掉那个鞋印,只是叹了口气后接着道:“所以那位雷导是个很厉害的人?”
看着他这个样子,少女也没心思玩闹了,于是也靠在了他身旁的护栏边上,回答道:“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现在最火的几部剧都出自他手,最重要的是经他发掘出来的新人,后续要么成为各大剧团台柱,要么也是进入影视行业大红大紫。”
看着少女说着这话时抬头望天的向往神情,他没忍住泼了点冷水道:“但你不是只是去试镜吗?人家也没说一定要你吧。”
“哼,只要我认真表现,没有人可以忽视我的才华。”顾落落说这段话的时候,虽然刻意表现得臭美和轻佻,但郝川知道她每天都为此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努力。
看着少女那自信又耀眼的漂亮脸庞,他突然觉得心跳变快了。
但他意识到这并非单纯来自于爱慕,只是开始试探着问:“那如果你通过了,你也会成为明星?”
“唔,原则上来说,没有因果关系啦。但我觉得我可以,只要我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我就可以走上书写自己命运的第一步…”
看着少女的侧脸,那眼神中的期盼与向往,让他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话语就如同从胃部被挤上来一般脱口而出:“那如果你功成名就的话…我怎么办?”
“你?你要好好加油噢阿川,我可不会在原地等你。”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一阵眩晕。
“高中只有两年了,说真的你也应该好好用功…但阿川我相信你可以的。”少女如数家珍般扳着指头畅想着未来的样子,在他眼中开始变得越来越远。
”你不是说过想要当律师,要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吗?啊,到时候你不是可以正好可以帮我吗?哪个大明星没有法律困扰呢,到时候咱们正好互补,嘻嘻。”
此时那心跳声已经快要震破自己的耳膜了,因此他完全没有听清少女后面的话…
他此刻脑海里只回荡着少女说过不会原地等他这句话。
眼前又一次逐渐被黑暗所侵袭…她看着少女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想象着聚光灯下,她靓丽的身姿穿着华丽的礼服,身边围绕着各种优秀的年轻俊杰。
他就快要被这幻想压垮的时候,一个低沉邪恶的嗓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只要你把你马子带来,我帮你驯服她。”
这是那晚枭虎在他耳边的低语,此刻却如魔音一般充斥着他的世界。
……只要把落落带到那里,她就不会离开我。只要让她被…让她之后乖乖听话…这样一来,我就不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他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粗重。注意到他异样的顾落落逐渐停下了话语,有些担心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突然握住了少女的纤手,那喘着粗气低头沉默地样子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不过随后当他抬起头来时,只见郝川露出一副微笑表情说:“落落,周六的约会没忘吧,我这次带你去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就当是提前庆祝你试镜成功。”
不知为何她心里开始感到了一点不安,但手还被牢牢握住,男友的话语和获得试镜机会的欣喜冲散了这一点浅浅的不安,可她还是有些担心地确认到:“但晚上我必须回宿舍准备哟,可不会陪你出去开房。因为我周日早上就要试镜了。”
“嗯,就只是吃个烛光晚餐。我晚上就送你回来。”郝川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机械地说着台词,因为在他的脑海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只有这样,面前这位耀眼的女孩儿才不会去到天上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好吧…那一言为定?晚上你可一定要送我回来哟?”
“…嗯。一言为定。”
“铃铃铃……”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的叮嘱与座椅和地板摩擦的声响此起彼伏。
顾落落一手托腮地望着窗外,试镜确定后的兴奋感逐渐褪去,情绪又恢复平静,她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是进入大学后在校招季面试,还是把握机会一举进军圈内,这两个选项之间差距悬殊到没有构成比较的必要。
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够通过按部就班的努力跻身另一阶级或圈子,这几乎是只存在于故事里的童话。
如果不能把握住这一次的机会,她如何能够甘心。
这么一想,胃部突然开始隐隐抽搐了起来。终究,只是位十几岁的少女,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正当她开始调整情绪的时候,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她轻轻往那边瞥了一眼。
……啊,是那位大小姐来找她的情郎了。
季秋辞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斜扣上衣和一条藏青色长裙,脚上竟是一双古典布鞋。
她一如既往的表情礼貌而冷漠,只是静静地站在走廊上,就和周围青春热烈的学生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扮酷,装帅,甩出一张扑克脸,在这个年纪的学生中是不少见的。
可事实上在周围同学的眼中,这往往也是一种极为强烈主动的自我表达行为。
因而在许多年之后,这些记忆也容易成为当事人入睡前的尴尬回忆之一。
但季秋辞是不一样的,她的冷漠是纯粹被动的结果。
她其实从来不会拒绝他人的搭话,但或许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她的意识中并不存在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这种习惯。
这并非是说她缺乏礼数,恰恰相反,她的礼仪之得体,举止之方正,令大多数老师在她面前都束手束脚。
但真正让人不敢与她搭话的原因在于,她的回应从来不会顾及社交气氛或对方的自尊心。
曾有男生鼓起勇气邀请她周末去看电影,她却认真地反问对方,这是否是带有浪漫意图的邀约?
若是的话,她便不得不予以拒绝。
如若不是的话,一起看电影这个行为过于暧昧,或许可以换成在活动室进行辩经,只要对方能拿出足够有意思的主题。
一般小孩儿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能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难道大小姐真的不懂得读空气吗?顾落落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季秋辞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没必要的社交而已。
或许她本身就没有任何社交需求,她耐心认真地回应每一个人向她传递的互动请求,但若听众自己招架不住,那便是对方自己的问题,怨不得我们知书达理的秋辞同学。
这种纯粹被动的冷漠,却意外地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季家大小姐就应当如此。’人们便是如此点头认可的。
……
所以当那双花纹精美剪裁现代的布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顾落落很惊讶地抬头看去。
“额,找我?”她看见那位大小姐拿着个笔记本抱在胸前,听见自己的疑问后轻点了一下头。
“夏合同学呢?”她向四周投去扫视的眼光,却没有发现那个干净好看的大男孩儿,明明刚下课时还在的。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即使同是女生,顾落落也不得不承认季秋辞的那双大眼睛是真的漂亮,尤其是当她对着你说话的时候神情总是很认真。
…诶,原来也不是总黏在一起啊…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大小姐继续补充道:“我有一些剧本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落落同学,请问你一会儿有时间吗?”
“唔,有空。而且就算没空,难得秋辞同学来找我,怎么都要给面子的呀。”说着她露出了一脸迷人的笑容。
季秋辞也回以得体礼貌的微笑,说道:“那来我家可以吗?”
顾落落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高档公寓。以一个人住的标准来说,显得有些太大了。
不过地面一尘不染,很难想象大小姐自己会这么勤快地拖地,难道定期请人来做清洁?
室内的家居和装潢都无愧于‘高档’定位,简约奢侈。不用怀疑,租金必然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价位。
大多数台面和区域都很干净整洁,看上去使用的不多。
只有厨房里面放满了各类厨具和调料。
此时她想起来之前有听夏合提到过他周末会过来给大小姐做饭。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象那大男孩儿在厨房里的身影,就看见季大小姐穿上了围裙走了进去,然后回过头来问道:“介意吃我下厨做的饭吗?”
“…………啊?”她有些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过在季秋辞看来,既然她没有表示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因此很自然的打开冰箱开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看着大小姐煞有介事地开始备菜,那手法竟还有模有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笔记本上,里面便是秋辞所写的剧本故事。她一边转着手上的红笔,一边仔细阅读了起来。
当季秋辞端出一盘西红柿炒蛋 煎意式香肠配腌黄瓜的时候,顾落落更多是惊讶于一顿晚餐的菜品之间竟然可以做到互相完全没有一点配合。
可能是因为中午就只吃了一包威化饼干,那略有些焦黑的西红柿皮,以及看上去油还不够热就放进去的炒蛋,也奇迹般的没有削减她此刻的食欲。
安静的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动。相比起对面动筷的频率和进食速度,季秋辞要慢条斯理得多。
但季秋辞还是率先结束了战斗,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眼帘低垂地随口般问道,“如何?”
“唔,意外的还不错。虽然这西红柿炒蛋的火候好像有些问题,但调味挺到位的。煎香肠的话,是不是油有点少?”
听着这样的评价,季秋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样可没法做给他吃…”
嘴里正叼着一根腌黄瓜的顾落落眨了眨眼睛,心里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做给夏合同学吃之前的试验呀。
但她此时心中却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一定要说的话,她竟然觉得私底下默默练习厨艺的大小姐还挺可爱的。
于是她紧接着说道:“不过这个腌黄瓜很棒哟,这道菜我爸老爱给我做,所以我知道看起来简单但其实门道不算少。要让爽脆的口感与酸咸辣甜的平衡都做到完美,这个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没想到大小姐却侧过了脸,似乎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儿还是承认道:“黄瓜是阿合腌好的。”
………
顾落落轻车熟路地帮着收拾干净并洗完了碗筷之后,两人重新坐回了桌子旁。
季秋辞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姿随意又端庄,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落落同学觉得如何呢?”但过于平稳均匀的语调暴露了她的在意。
顾落落把笔别在耳后,闭着眼睛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开始讲述自己的感想:“首先呢,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卷入三个大国纷争的少年邂逅神秘少女进而阻止了一场席卷大陆战争的阴谋’,无论是其中角色们的动机还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都推敲得很到位。嗯,不过呢……”
感受到对方的迟疑,季秋辞拿起身旁的茶壶倒了杯清茶,然后递了过去,同时说道:“落落同学直说无妨。”
虽然并不太品得出茶的好坏,但面前这杯茶光是放在鼻子下面就有种并不强烈却难以忽视的花香,想来一定是上品吧。
带着这种感慨,她接过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也决定应该直抒胸臆才好。
“嗯,虽然故事很不错,细节也足够完善。但秋辞同学,你这个却完全不是话剧剧本。”
看到对面没有回应,但却用眼神表达出倾听的意思之后,顾落落也一下进入了专业的状态开始分析起来:“首先高中舞台的话剧通常也就15-30分钟,即使在部分情况下1个小时也不是不可能,但即便节目组老师同意,以高中社团的水准大家不一定有能力和精力可以专注于这么长时间的项目。”
说着她用手轻轻翻过面前的笔记本,过程中她感慨着这一手字实在写得太漂亮工整了,但嘴里并没有停下:“可这个故事太宏大了。其中三个国家之间的恩怨情仇很合理,但光是想要讲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你需要先解释前后长达四百年的民族纷争。可这仅仅是背景板,在舞台上你不能用超过15秒的台词来讲这一段,但这样一来如此精妙繁复的设计又浪费了,因而不如一开始就把设定简单化。”
“以及这一幕,‘男主跳下飞龙的后背,接住坠落的女主,最后两人一起落入冰河。’如果是电影或动画都会很精彩,但你要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这一幕?”
“然后呢,是这里。‘他看着她的侧脸,逐渐发觉除了把她视作值得信赖的军师外,还将她看做一个值得保护的爱慕对象,而她紧抿的嘴角表明她发现了他的窥视。’这段我挺喜欢的,可实际在话剧中观众是看不清演员表情的,退一万步来说,能仅用表情就传达出这种情感的演技,实在有些为难高中生了。”
“还有……”
“最后这里……”
一旦涉及到自身专业相关的领域,顾落落就变得认真又严格,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快一个小时,过程中季秋辞给她添了好几次茶,她都是一饮而尽。
随着最后一口清茶下肚,顾落落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讲完了,过程中季秋辞除了偶尔提出几个问题,几乎没有打断过她。
有些疲惫,但此时她觉得还蛮过瘾的。
季秋辞站了起来,双手放在小腹前,以十分正式的礼仪微鞠一躬以示感谢。
顾落落有些招架不住地挥了挥手,表示没什么,自己能读到好故事也感觉不错。
经过这一番,两人之间似乎也不那么陌生了。
所以顾落落把下巴搁在椅子背上,开始很随意地聊了起来:“我以为秋辞你的故事会更加,唔,童话或者少女一点?没想到这么的…额…这么的…”
她正在冥思苦想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不过季秋辞却替她回答了:“这么男孩子气?”
“啊,对!这种不通常是男生喜欢的故事吗?明明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有女人味的女生了。而且你那些政治戏到底怎么写出来的啊?你不解释的话我好多地方都没看懂。”此刻她说话的语气和姿势总算不复两人初识时那般做作紧张了。
“家里从小对我如何做女子的教育就很上心。但爹不想让我只当个二十一世纪的闭门愚痴小姐,所以他还要我读史。至于那些男孩子气的情节…”前面她说得风轻云淡,但到了后面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或许是因为处在自己熟悉的居所,而且看着顾落落随意的坐姿,心里一下也比较放松了点儿,她继续开口说道:“阿合还会跟我分享许多他的漫画…那些漫画,比母亲给我买的有意思很多。”
“诶…真好啊。我也好想要有个青梅竹马。”
季秋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因而她只能寻找一个别的话题,所以问道:“说起来,你和郝川同学相处得如何?”
听到这个,顾落落总算重新坐直了身体,轻巧地翘起一条腿,看着拖鞋在脚尖一晃一晃地样子回答道:“还行吧。之前上半学期的时候,嗯,就你刚转过来的那阵子,我还以为我们差不多走到头了。不过最近不知怎么他开始对我特别上心了,所以我也就再给他点儿机会呗。”
“突然特别上心?”季秋辞一边去给茶壶温新的水,一边问道。
“嗯。就有事没事老称赞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这个周末还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神秘兮兮的。”不过虽然嘴上在吐槽着,但看她笑着的表情,看得出来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难不成是对你有所企图?”季秋辞又一次为两人满上茶杯,顾落落致谢后接过,听着她的问题一愣。
“对我企图?我们早就…啊。”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对面大小姐纯洁的好奇表情,她还是生生的把后半句‘我们早就上过床了’给咽了回去。
“咳咳,我跟他说了得早点送我回来。我周日早上要去一家剧团试镜。”
“能得到专业剧团试镜机会的高中生不多,不过落落同学是有真材实料的,这个今天我已经有所领教了。因此必然不会有问题。”季秋辞没有说着‘我相信你可以’‘或应该能行’这种模棱两可的公式化安慰,而是基于自己的判断给出了‘必然不会有问题’这个结论。
“……”顾落落反而被她的信任和肯定给弄得一愣,随后轻轻一笑,举起了茶杯,做出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那就承你吉言。”
季秋辞看着那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片刻后也还是抬起手臂…
两个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周六傍晚的微风夹杂着湖水的湿气和草叶的清香,拂过少女的脸庞。
顾落落穿着一件紧身的牛仔裤,勾勒出修长而纤细的双腿,脚上的白色帆布鞋沾染了些许泥土。
上身淡粉色的运动外套下的短体恤与裤子之间露出了缝隙,能看到一点那白皙光滑的细腰。
顾落落早已听闻大城市里有一些坐落在隐蔽角落的‘会员制餐厅’,通常极尽奢侈且不对外开放。
看着湖边的这座隐匿在茂密的绿树之中的餐厅,她很惊讶自己那个没几个子儿的男朋友为什么能带自己来这里。
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郝川的背影上,他今天走的比平时要快,肩膀也微微绷紧,像是在紧张或压抑着什么。
令她很担心他们两人到底能不能进去。
可当那扇与浅灰色石墙完全融为一体的隐蔽大门被推开,一位门童确认了郝川和自己的样貌后竟毕恭毕敬地邀请两人入内。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门童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微妙。
穿过铺着石板路的竹林,总算见到了一座深色的建筑物。橘红色的灯光从宽大的玻璃窗中投出,但磨砂的表面令人看不清内里。
一入其间,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那是餐厅独特的调香,混杂着一旁湖水的清新,给人以一种奇妙的安宁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想要保持自己的姿态,以免显得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随后她还很察觉到男友的异样——他的眼神在游移,像是在寻找什么,同时嘴角紧抿着,没有半点笑意。
她跟在他身后,学生气十足的帆布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心里却开始涌起些微的不安。
餐厅的建筑结构简约大气,但内部装潢的气质却奢侈张扬,显得略微有些不协调。墙上挂着几幅裱以暗金色的画框的油画。
在最高处中央的那一幅画中,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以及他身后一位站立的中年人。
老者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外面还罩了件黑袍子。
可那画师相当了得,尽然如此情况下还能将他的姿态与衣物下孔武有力的身躯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的坐姿大马金刀,完全不像一位老者。至于在他身后站着的中年人,不知为何,少女竟然觉得那中年人的眉眼竟依稀和木夏合有些相似。
她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去,却发现完全不一样。
那中年人虽然一副商人模样,也穿着一套棕色西服,但神情说好听点叫意气风发,直白一点就是桀骜不驯。
这和木夏合那温柔如水一般的气质相去甚远。
恍神之间,两人被服务生领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旁。
窗外是平静的湖面,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泛起金红色的涟漪。这一切本应是醉人的美景,但在这一切之间却都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具体一点的话,是指这里的其他客人们。
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西装,但许多人的领带都歪斜地挂在胸前,像是被随意扯松的绳结。
而且她竟看到好些人把西装的袖子撸了起来,姑且不论如此对待价值不菲的正装这种行为,那些人的手臂上竟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纹身。
而这里的女人,则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
尤其是当她们经过充满青春少女气息的顾落落时,那不加掩饰的敌视与嘲笑眼神更是令她感到奇怪和不适。
简而言之,这里的客人和她想象中的‘高档会员餐厅’全都格格不入。
男友似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低头翻着菜单,点了一瓶红酒,并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
她此刻只想尽快结束晚餐好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地方,因此随意点了份法式煎鸡腿肉烩饭。
不过当饭菜上桌后,那相当美味的食物又令她打消了一些疑虑。
至少这里厨师的水平确实表明是高级餐厅。
她很少喝红酒。
平心而论,品酒这种带着特定阶级玩乐色彩的东西多少是有些唯心成分在里面的,或许是环境和服务生郑重其事地倒酒流程,令她心里觉得这酒确实蛮香的。
当郝川试图殷勤劝酒的时候,她则再一次重申‘很感激今晚带自己来这里,但如事先说好的一样,今晚上不会陪他在外面过夜,最多下次好好补偿他’。
就在这时,一个染着一头红发,带着大墨镜的西装男子走了过来。
周围的服务员和客人都对他表现出额外的恭敬,这令顾落落不安中又有些不解。
“哟~悄悄这是谁来了,我的郝兄弟呀!”只见他走到男友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落落看到红发男子碰到男友的瞬间,男友浑身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
“强……强哥,你…你好。”他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回应道。
可红发男子完全没有理会他,而是摘下了他那大墨镜,从头到脚地开始打量起顾落落,同时嘴里还发出“啧啧啧”的令人反胃的声音。
“哎哟,原来这就是弟妹呀~近看一下真的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啊,你说是不是?郝兄弟。”
自红发男子出现之后,郝川就一直深深埋着头。每当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几乎都要颤抖一下。
看到这一幕,顾落落站了起来,神色严厉地说道:“您好,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的男朋友现在看上去很不舒服,请你离他远一点。”
红发男子吹了个惊讶的口哨,听见少女的话,他不但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反而嘴角咧得越来越开,他一边睁大眼睛打量着少女站起来后更显修长的双腿,一边更加用力地拍了拍身边郝川的肩膀说着:“郝兄弟你牛逼啊!这女娃够劲啊!”
顾落落努力将怒火压抑了下去,之间她走过去同时低声呵斥道:“站起来!”然后一把拉住郝川的手就把他扯了起来,打算向外走去。
可刚走两步就发现自己拽不动身后的男友了。
她回过头去,却看见男友丢了魂儿一样站在原地,那红毛男子吊儿郎当地勾着他肩膀,用一种油腻恶心地眼神看着自己说:“小姑娘,怎么就这么走了?还没给钱呢。”
顾落落很疑惑为什么男友这么个反应,但她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所以她取出钱包说着:“要多少?我来付。”
“不多不多,七千六百六十六,我是大堂经理,给你们打个折,只要七千就好了。”红毛男子双手一摊,做出一副自己吃了好大亏的样子。
“你!”顾落落简直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尤其是当她看见郝川还是一副毫无动静的样子她忍不住骂道:“郝川!这种下九流的痞子你就任他羞辱我们吗?你是不是个男人!”
听见少女的喝骂,他总算抬起头来,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向身边的人说着:“强…强哥,我那个…”
可刚开一个口,看见红毛男子冷冰冰的眼神,他又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看见男友这窝囊至极的样子,顾落落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却撞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一群西装大汉。
她当然明白自己应该是中局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放弃,“等我之后回去取了钱来换给你们。我可以把我学生卡留在这里,这样你们就能找得到我。但是让我和我男朋友先离开。”
“嘶……唉。”红毛男子看见顾落落这表现,他突然开始摇头叹气起来。
“我说啊我的郝兄弟啊郝兄弟…这么好的个女人,你就没想过好好把握住呀。”
“哎呀,这样吧,我去请示一下我们老板如何。小姑娘,你去和他讲讲道理,他可比我有文化,万一你把他说服了,决定给你们的单免了呢?”
听着那油腔滑调的样子,她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但看着身边那些大汉,又看了看自己男朋友快要垂成九十度的脖子,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被人群裹挟着一样向湖边的一座大别墅走去。
………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人都不走了,只听那红毛男子说:“郝兄弟,前面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带着你的女人进去和老板聊聊吧。”
面对那扇像是怪物巨口般的红色大门,刚才一直丢了魂儿的郝川此时却突然主动地拉起了顾落落,然后向前推开了它。
大厅极为空旷,极具现代设计感的灯具悬在空中,撒发着柔和但暧昧的光芒。
在正中间,是一个比最大尺寸的大床还宽大的沙发,而上面正坐着一只披了浴袍的熊…哦,不对,是一个只披着浴袍的棕皮肌肉壮汉。
他的肩膀太宽了,那浴袍完全合不拢,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粗壮的臂膀。
他的皮肤挂着一些水珠,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其间间或有各种各样的疤痕,有的像利器造成的,也有的像是牙印或抓痕。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双眼半闭。
随着顾落落越走越近,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几乎把周围空间的所有注意力都吸收了过去,你几乎无法忽视他来观察四周。
顾落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握住般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自己,很危险很危险。
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却感觉到一双手扶在了自己的腰上。
“……阿川?”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
一直软弱退缩的男友的手此刻却像铁链般将她锁在原地。他双手从后面握着少女的腰,就仿佛在向面前的巨兽献上一份宝物一般。
此时巨兽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感,他说:“出去把门带上。”
腰上的那双手抖了一下,随后慢慢松开了。
听着身后男友渐渐远去的动静,直到“嘭”的关门声传来,顾落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再试图做任何动作,也没有再说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