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允许,罗莎琳无法离开尘歌壶。
她的灰烬之心蕴含着无名之愿,被她自己憎恨,所以忘却掉的愿望,所以她不允许自己被称为魔女,说白了…她很在意那个身份,那份记忆。
还有那个人。
那我呢?
我要成为她的绝望。
我不会尊重她的任何回忆,不会尊重她的爱情,不会尊重她的人格,我想要的,只有比她更深的,更加愚痴的执念。
散落的月光照亮蒙德,走在熟悉的欢歌中,心底的愤懑无法言说。
她已经被软禁了两周,我将那个温馨的天地丢给她,让时间点燃她混沌的自我。
“最近,很忙吗?”
“有吗?”我推开酒馆的门,回头和朋友聊着,“大概吧。”
“有烦心事的话,大可以跟我们说。”
“啊…谢谢,迪卢克前辈。”
“别学琴那样,什么都自己扛着。”
点点头,提起手中的酒瓶,心情有一点焦躁,只觉得他们的话语都扎耳,若是我交代了自己做的事情,又要站在高处指教我了吧。
想一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人群,固执地追求自己的愚念呢…
她死后,就这么开始了吧,就像五百年前…罗莎琳的恋人死在战场上的时候,她也一样,怀揣着无缘来的恨意,等不到救赎,拼命燃尽自己。
回到庄园,推开门,空气中的香味让我燥热。
听不见她的脚步,这个点多半是已经睡了,我走进大厅,将酒瓶子重重砸在桌上,随着一声巨响,头顶的吊灯摇晃起来,烛火蹒跚。
她不回应,我又再度砸了下桌子。
“咚!”
“在家穿高跟鞋,你有病吗。”
回答我的只有一串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她从我身侧掠过,即便是半夜居家,也仍旧工工整整穿一身正装,似乎在刻意提醒我的记忆,将脑海中的高挑身影镌刻入眼。
她坐在我对面,靠着椅背,双臂抱胸,撩起二郎腿,微微颔首露出冷漠的表情。
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晃荡,她冰冷的脸蛋沉浮其中也显得暧昧,通过折射,她总是会勾起嘴角,迷离双眼,即便那样的表情从未出现。
“在看什么。”
“在看你。”
“再怎么看也不会变的。”
“看来这段时间你想通了很多。”
“呵~我有什么想不通的,对我来说怎么样都好,你这大宅子住着也算不错,就是男主人太小孩子气了,我可没心情半夜听人发疯。”
“干嘛,这是我家。”
“所以我就该听你的话?”她的语气变得急促而冷酷,尖锐的双眸直戳心底,“请你搞清楚,我从来没有站在你这边,我代行冰之女皇的权威,不容你这只野狗僭越!”
“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恩人?呵~别开玩笑了,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难道会落成这样?现在竟然一脸正经跟我谈什么恩人?咬一咬,叫一叫,到处败我兴致!接下来要怎么样?把我扒光了扔在蒙德街上,让你的同类来糟蹋我吗?”
“你啊…好像比以前更自傲了。”
“哈?”她轻蔑地侧过头,抬起手指勾弄自己的刘海,冷笑着摇摇头,“和你说话真是浪费时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油腔滑调的男人,狗嘴吐不出象牙…”
“是和以前一样愤怒吧。”
“啧!”她眼角一抽话语中断,侧过头咬着嘴角,但我能看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分明是戳中痛处的样子。
她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不定,紧紧捏着手臂,桌下的长腿微微抖动,方才的狂妄也荡然无存。
“执行官的身份就这么重要?”
“那你又在不懂装懂什么呢?一个人自说自话,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可没有你那样虚伪的高尚,舔着脸去救一个敌人。啊,对了…我差点忘记你为什么救我了,我的身体,皮囊,对吧?呵呵~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和你做,现在满意了?”
“那么,品尝女士大人的肉体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唔……”她的脸色再次抽搐起来。
“你为什么,从来不要求别人,为你付出呢。”
“你想说什么。”
“仅仅是抱着期待过日子,那样不行吧。”
“……”
“神的话语,很动听吧…给予你力量的火神,坚定你信念的风神,还有带给你希望和未来的冰神,她们的话语很动听吧。以至于…向他们求助都变成了软弱的象征,你是个要强到固执的女人,但那真的是你吗?指责弱者的付出不正义,这就是应该的吗?”
“……”
“用命换来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愤怒才是应该的吧,人和神从来就不对等,世人却处处笃信神,将一切忤逆视作罪恶,身为人,不正是应该对神明抱有怀疑,愤怒和指责吗!为何到最后,连失望的权力都要被剥夺?”
“那又怎么样?我接受了,你又如何来教训我!我就是那样肤浅做作的女人,我要活下去,为了见证女皇大人许诺过的世界,你不仅…浇灭了她的可能性,现在就连她的存在你都要鞭挞,羞辱她吗!”
“对,像女皇大人一样,要求你舍弃,抹杀自己的过去和思想,像温蒂一样,不给你任何解释,只是逼着你相信他!”
“神经病。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就凭你?”
“不行吗?”冷眼相对,她眼中的怒意显然动摇了些。
“这就是你想要的?让一个被烧成灰的女人复活,然后给她说教?你爱的那个炎之魔女已经死了!五百年前就死了!她一身油污满脸溃烂,像坨焦泥一样烂在土里了!我只是个卑微的空壳,连寻找自我都做不到!”
“但是罗莎琳就是罗莎琳!对吧!她曾经也炽烈而美丽的燃烧过,你偏偏让我看见了,在天守阁里…那一瞬间,是你主动打破冰之茧,放弃冰神的加护,选择奔向烈火,与我共舞…既然…既然你都想明白了,为何不让我也放肆一次!”
“我没有!”她歇斯底里的喊叫戛然而止,被噎住了话头,只得扬起下颌,躲开目光,“我从来没求过你插手。”
“无论是魔女,还是女士…罗莎琳只有一个。”我的语气也开始发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要割舍一切过去,放弃自我是不可能的,同样的…割舍掉现在的自我,也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应当被放弃,没有人…不可以被救赎。”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是圣母?谁都可以救回来?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呢?你也要?我…我已经爱上别人了,就算过了五百年又怎样?你连我的感情都不尊重,谈何…放肆…呵呵呵~哈哈哈哈!!蠢货!无药可救的蠢货!!!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你这样软弱无能的家伙,所以…呵~我不像你,我最后的决绝在你们眼里算什么?活下去算什么,只要女皇的理想能达成,我又算什么,人这种垃圾,总得靠着什么活着吧…她或许只是可怜可怜我,允许我撒撒泼,耍耍性子,那也好啊…最起码有一位神愿意爱我,我也愿意为她焚命,可她呢?我应该怪她因为爱我,而阻止了我的梦想吗?我真是丑恶到家了,我怎么会相信一个神!”
“正因为我们都是人,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神!所以我才…操!就选择接受这样的自己不是更好吗!既不否定现在,也不放弃过往…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将来…真正的,有‘你’在的将来啊…”
“闭嘴…我让你闭嘴!!那只是你想看到的而已!我呢!!!谁管我啊?发泄一次,燃烧一次,爱一次,算了没了就这样吧!让我死吧!你们还要骗我多少次!!!我不需要,我不要你们的救赎!!我不在乎!仇恨下去就够了,她说过会让我忘记!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能把她唤醒!!一次两次,死了都不放过我!!你和她们有什么区别!满口未来,希望,难道要再折磨我五百年,等你玩腻了,再告诉我一切都没有意义吗?我已经骗自己接受过一次了,我很累…我真的很累!!”
“……”
“你…你放我回去吧,我就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执行官,狂妄自大,贪生怕死的女士,你再把我杀了,好好发泄你的怒火行不行?我会扮演好反派,会让诸神都满意,让世人都看着我惨死,怎么样?大家都满足,对不对!魔女也好,女士也好,大家都有个好结局,不行吗!!你说啊!!!”
疯狂的咆哮之后是沉默,恒久的,谁也无法动摇的沉默。
她瘫软下去,瑟缩入椅子的怀抱,偏过头,刘海遮住侧脸,连呼吸声都不愿分享。
心口的焦灼在鼓动,如果这就是她对于自我的诘问和思忖,那么这份结果也将毫无保留,成为她的一部分。
我似乎无法反驳。
时间的横轴被无限拉长,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也更加清晰,她抽吸鼻翼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手指紧绷的声音。
方才那扭曲的神态,不知何时已经从心底抹去,那不过是悲哀的一厢情愿。
面无表情地,取来一支高脚杯,拔掉塞子,气泡的声音让人心安,为女士斟满一整杯并不和礼规,但她也显然觉得我不讲理。
瓶中酒犹如沙漏中的粉尘,看着它倾斜,缓缓流动,时间也变得沉重。
“这么多天了,要走的话也赏个脸。”
我站起身背对着她,只是在空寂中等待。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轻轻打在玻璃上,咽喉蠕动的声响,悠久…绵长…
像是受到了侮辱一样,我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撑在桌上,探身前去,握住她捻杯的手…
粉碎的声音在心底响彻。
杯子在掌中破碎,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带着那些碎渣一起狠狠按入掌心,划破彼此的肌肤,鲜血濡润指缝,顺着她举杯的手流淌下来。
慌乱,愁苦,迷茫,太多情绪在她眸中晃动,躲在虚像中的男人却一脸悲悯。
“你就这么自私,将一切美好都燃尽,一丝也不留给我。”
“闭嘴…”
“你在求救,不是吗?从风神到女皇,你一直都在求救,现在落入我手里了,我不是神,给不了你要的期望,更不会救你,我只会连你烧剩下的残渣都占有。”
“你疯了…”
“我会继续折磨你,就算你死了,你的尸体我也不会放过,我比诸神都不讲理,你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吗?抱着希望,像个垃圾一样活着,逆来顺受的感觉。”
“你要干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享受,这份愚蠢的执念。”
凑上前,她的香味愈发浓郁,血的味道让空气更加灼热,她的唇齿呆滞了,没有反抗。
“唔嗯!嗯……”
私掠她的唇瓣,缓缓撬开那绵软的齿贝,扭动着深入舌头,她懂事地闭上眼,轻轻抿着唇,柔软细巧,温香甜糯,她的舌头不卑不亢,游荡在唇边保持矜持,只是舔着自己的唇瓣,不多一分越界,却尽力牵起丝涟。
情到深处,她也微微扬起下颌,用鼻尖去蹭,用呼吸去撩,伸长玉颈来接,恰到好处的启开朱唇,喘着叹着,合眼落泪,握着残杯的手用力攥紧,连带着血肉的刺痛铭刻在吻中。
我分开她的嘴唇,亲吻她洋溢于眼底的晶莹,脸颊上的绯色,罗莎琳很乖巧地承受着,被强占的淑女不会迎合男人的动作,只会用最深沉的痛苦来妆点,她惹人厌烦的态度又一次赢了。
“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夺走你的人是我,记住了。”
她低下头不说话,红着脸不露怯,自是一副无悲无喜的容颜,沉默下来,双手按在大腿上,鲜血随之溢流。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