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天牢大门里侧的空地上,一群身穿狱吏公服的人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正在百无聊赖的聊天逗闲,仿佛一群刚刚采蜜回巢的蜜蜂,发出一片嗡嗡声。
周鸿鸣站在最前头,扒着朱漆渲染的厚重大门,挤着眼睛不断变换角度,透过门缝朝外观望。
忽然,他眉毛一挑,兴奋道:“走了走了,大理寺的老爷们都走了!”
仿佛一颗火星引起了熊熊大火,众狱吏立刻活奋了起来,嚷嚷着“放衙放衙”、“休沐休沐”的,让沉闷的天牢里都充斥了一些欢快的气氛。
他们这些做小吏的苦啊!
官老爷们不走,他们就不敢走。
每天日暮之时,大家都会凑在这里,殷切的盼望着放衙时刻的到来。
没有人会不合群的主动加班,也没有人会满心想着提升自己代替他人。
周鸿鸣一阵唏嘘,又不忘叮嘱两个没心没肺向往自由的小跟班,朝都快走的看不见人的老三老五喊道:“明儿个出游,可别来晚了!”
“放心吧老大!咱兄弟啥时候错过这好事?”
第二天就是一旬一度,难得的休沐之日。官员休假,衙门放衙。整座城市都更添了些活力,少了些规矩,多了些欢乐。
难得睡了个懒觉,刚吃过午饭,周鸿鸣就汇合老三、老五两个跟班,来到了皇城东面的沐云观。
沐云观地处城东矮山之上,山虽矮,却终日云雾缭绕,一副仙家模样。
惹得皇城附近的百姓,都常来烧香祈愿,俨然一座圣地。
据说就连宫里的大人物们,对这里也尊敬有加。
每日信众络绎不绝的矮山,今天来人格外的多。
因为在今天,这里有一场庙会举办。
观里的道人们平日里受信众供奉,偶尔也会拿出些资钱筹备庙会,设立摊位,准备些美食花灯稀罕玩物。
既给百姓提供消遣,也为吸纳更多信众。
平日里士农工商各司其职,终日劳累,却没的什么消遣。难得一场热闹的庙会,当真是引得万人空巷,山上山下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周鸿鸣三人来这里,固然是存了一份凑热闹的心思。
但更多的却是另有所图。
这热闹的庙会,不仅是终日忙碌的男人们难得的消遣,更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夫人小姐们,难得的出门玩耍机会。
那些平日里庭院深锁,帘遮幕掩的贵女们,在这里都可以随意欣赏,大饱眼福。
周鸿鸣几人,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开胃小菜,等到入夜赏灯的花会,人潮汹涌之间,才是他们的至福之时。
从矮山脚下,人潮就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欢笑声也不绝于耳。
与集市上的贩卖不同,这里的摊位,大多是些吃喝玩乐。
有为小孩准备的糖葫芦,精巧的小糖人。
还有专为有情男女准备的,同心结、红绳等小物件。
还没等周鸿鸣等人用目光去搜索俊秀女子,就有人先发现了他们。
两个穿皂吏衣服的人靠过来,隔着好远便打招呼道:“这不是天牢的周头么?也来逛庙会啊?”
“大过节的,你们怎么还穿公服出来?”周鸿鸣仔细想了好一会,才回忆起面前两人是隶属于工部的小吏,之前几人曾经因公事有过几面之缘。
“唉,可别提了!”一说到这,两人立马愁眉苦脸起来,挺直的腰杆也垮了下来,唉声叹气道:“这回庙会,由工部承办,老爷们都不休息,我们这帮苦命人,就更忙碌了。”
休沐本就是朝廷给官员的假期,不过官老爷们不在,下面这些小吏们自然就随心所欲了起来,久而久之,便也跟着放了假。
然而要是上面的官老爷在衙,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活要多干,加班的报酬却是没有的。
周鸿鸣参加过不少庙会,但作为大理寺属吏,却从没参与过筹备这类活动,他有些好奇道:“这庙会是工部承办的?我还当是沐云观的道人们筹备的呢。”
“道士们自然也出了不少力。不过这么大的庙会,汇集如此多的人,没有官方的协助怎么能成?”工部小吏说着,忽然朝那条上山的大路一指,有些兴奋的说道:“看到没,那位穿白衣的,就是我们工部侍郎林大人,他就是这次庙会的主官。”
“侍郎!?”周鸿鸣吓了一跳,那可是工部二号人物,正四品的朝廷大员,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竟然会跑来主持庙会?
他顺着工部小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穿着白衣常服的中年人,正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批人,也不知是那林侍郎的随从,还是协同操办庙会的下属佐贰官。
“要说往常啊,却是也不用侍郎大人出马。”工部小吏似乎谈兴颇高,饶有兴致的接着说道:“不过这回庙会可不一般,据说啊,连沐云观观首,闭关十年据说已经得道飞升的彭真人,都会露面讲道。”
“哦?”周鸿鸣忽然来了兴致,“沐云观观首都会露面?”
“不错!”工部小吏见他来了兴致,还以为他也崇信这位彭观首,遇到知音的他兴奋的说道:“说起彭观首,那真是神仙在世啊,听闻他道法高深,能行云布雨。而且相面极准,所断所言从未有失。”
“那他要是露面,岂不是会引来更多深闺美人?”周鸿鸣打断了对面崇拜偶像似的滔滔不绝,直击核心。
“额……”工部小吏一脸话题转变太快没转过弯来的表情,尬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鸿鸣却不再管他,招呼了一声道:“老三、老五,快走,今天咱可有福了!”
“嘿嘿!”老三老五贱笑着,耸着肩搓着手连忙跟上,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一脸的色相。
工部小吏张大了嘴,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表现出一副耻与他们为伍的样子。
大家都是成天跟在官老爷身边混的人,就算不是斯文人,还不能装一装斯文么?
怎么这么一副下流的模样?
都说这帮牢里过活的人,心里都有些变态,今日一见,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周鸿鸣只顾上山寻美,却不知身后的同事给了他有辱斯文的评价。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上山的路走了不一会,老三便发现了好目标,他一双贼眼变得锃亮,压低声音,激动的叫道:“周头!周头!你看那个!真骚啊!”
顺着老三手指的方向看去,周鸿鸣先是见到了一圈家奴,近十个家奴打扮的人绕成一圈,将几个衣着华贵的人物围在中间,把上山的路占去了一半还多。
这些家奴虽然没带武器,却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像座小山一般,自带了闲人免近的效果。
这里毕竟是皇城,天子脚下,权贵豪门多如过江之鲫。
这些人即使出来游玩,也是仆从如云。
若不是正直庙会时候,这些顶级的权贵人家来沐云观敬香时,都是会包下道观的整座客舍,不许黔首们进出的。
不过这却不碍周鸿鸣的事,你既然出来了,又不是皇帝出巡要伏道跪迎。
排场再大,也不能不让人看不是?
周鸿鸣把脖子伸来伸去,调整了些许角度,这才从这些家奴的间隙之中,看到了中间的贵人模样。
一个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穿一身玄黑色,并不张扬。
身边一个半老徐娘,侧面看去,身材容貌一般,虽然脸面上涂脂抹粉,保养的还不错,但是也不值得一看。
跟在这两人身后的,是一个紫衣女子,视线来到她身上的时候,周鸿鸣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女人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自带了一股媚气,不经意间就能把男人的魂给勾走了。
看起来她似乎是前面男人的妾室,与正室夫人一起出门,她已经尽量收敛了自己的妩媚。
却依然能在每一个普通的动作之中,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着实不知道,要是这样的尤物主动勾引起男人来,又该是多么的诱人。
然而还未等周鸿鸣仔细欣赏,那一圈壮硕的家奴就又将他的视线挡住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尤物,说到底也只属于权贵人家,他们这样的人,想看一眼都是奢望。
不过没关系,周鸿鸣笑了笑,今天这场庙会,尤其不缺有韵味的女人。这不,随着那户权贵人家走远,老五立刻便发现了新的目标。
“周头!看前面,红衣服那个,腰可真细!小屁股挺翘的很!”
“翘倒是挺翘,这也太小了点,那丫头恐怕还没及笄吧?”
“你懂什么?年龄小的才好,那皮肤又细又嫩,摸起来一定像玉一样滑!”
“看左边那个娘们,好大的奶子!衣领也低!”
“这衣服可真骚!领口都低到奶子上了,上半个雪白的奶子,都露出来了!”
“卧槽!周头快看,快看!她弯腰了,奶头都要看到了!”
“这骚娘们是哪个院子的姑娘吧?要不咱们去问问看,以后也给她捧捧场!”
“你可撒泼尿照照自己吧!就她那模样,所在的院子肯定不是咱能去的。到时候被人扔出来,你就开心了。”
一路寻芳觅美,周鸿鸣三人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沐云观前。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人到此处,已入了云间,身边笼罩着淡淡的薄云,这也是沐云观名字的由来。
道观无门,一排苍松参差排列,充作做院墙,颇有一种道法自然的意味。
上山大路在松树之间蜿蜒穿过,道左一棵粗壮笔挺的松树杆上,有朱砂篆刻下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沐云观。
字在树上,树在云间,云雾苍茫若隐若现,仿佛洞天盛地,着实一副仙家模样,令人自生敬畏。
每一个游客走到这里,面容都会变得更加肃穆一些,对于这家道观的“灵”,也更多添了一些崇信。
然而周鸿鸣却不在此列,他没在意什么松树,什么朱砂。
他只注意到了前面的一潭池水。
池水位于被充作匾额的松树之后不远,匿于云雾之中,碧波荡漾,仿若仙池。
有大批游人簇拥在那里,摩肩接踵聚成一团。
周鸿鸣等人来庙会,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地方。
光是看美人过过眼瘾,哪里能满足这几个淫棍的欲望。
借着人群的拥挤,对这些端庄少妇、青涩少女上下其手,做个“挤神仙”,看着她们羞愤又不敢声张的样子,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周鸿鸣努努嘴,略一示意,老三老五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三人合力,往那大群人堆中挤去。
前面的人不愿离开,后面的人又想上前去,人群拥挤在一起,极难移动。
即使是周鸿鸣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衣衫凌乱的挤到了前面。
惹来了无数抱怨和谩骂。
“别挤别挤!这有人呢!”
“挤什么啊?赶着奔丧啊?”
“哎呦!谁踩我脚了!”
有人恼火他们一路蛮力硬挤,在他们站在最前面时用力推了一下,险些将老五推进了池里去。
老五一个踉跄,重心前倾,手舞足蹈着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过头去想要骂人时,却见眼前人头攒动,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他们选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便于隐匿,让被轻薄的姑娘找不到目标,想追究也找不到人。
此时轮到他自己当受害人,自然也是有气无处发,无奈只能骂骂咧咧两句,便将作罢。
站好了位置,接下来就守株待兔,等待目标出现。
“咦?”周鸿鸣站在池水之前,忽见一枚铜钱飞向池中,不由有些诧异。
向前望去,只见两棵斜柳生长在池水两侧,一向左,一向右,柳枝条条,翠绿的颜色映满小池。
这两株池上斜柳,刚好各有一截枝干交汇于池中央处,长在了一起。
枝干相交的地方,被人缠上了几截红布,悬挂着一枚硕大的同心锁。
又一枚铜钱被掷出,却与那枚同心锁擦肩而过,落入了池中。
透过粼粼波光,隐约可以看见清澈的池水下,布满了一枚枚的铜钱,随着水波荡漾,轻轻晃动。
“这是在做什么?”周鸿鸣不解的偏过头,看向身边刚刚投掷铜钱的人问道。
旁边那位书生打扮的青年,听见他问话便侧过身来,举止一板一眼,一股腐儒气息扑面而来。
他似乎是想先行个礼,奈何人群拥挤实在施展不开,只得作罢,“这位公子,这池中柳枝,钟天地之灵秀,据说投掷铜钱穿过锁环之中,便能有气运加身,顺心如意。”
周鸿鸣棱角分明的脸抽了抽。
这套路,让他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个老骗子,那老骗子被关在天牢里,闲极无聊的时候就会讲给他一些诈骗小技巧,比如,“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是啊是啊!”书生身边,一个身着湖绿色襦裙的少女兴奋的接话道:“据说两位神仙相恋,不为天规所容。被罚作池边两株柳树,年年岁岁隔水相望,却永远不得相会。然而他们用情至深,无目可视却依旧拼命朝向对方,终于在湖心相遇,结成连理枝。沐云观首游历天下时,为他们真情所动,便以同心锁成就此情。”
少女穿一件淡绿色圆领对襟窄袖小衫,襦裙长摆,一副小富人家姑娘的打扮。
讲故事的时候一双葱白小手挥来舞去,一身淡绿衣裙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仿佛碧湖生波,颇为养眼。
她容貌并非绝美,却殊为清秀,小脸略显稚嫩,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可爱。
这种小家碧玉的风姿,颇能博人好感。
她讲故事时,感情随着故事起伏明显,因之而悲因之而喜,尽显少女如诗情怀,一双明眸之中仿佛有星光点点。
“啧啧!”周鸿鸣摇头惊叹道:“这钱就这么好赚?赶明我也弄一个去。”
“切!”如诗情怀被骤然打断,让少女涌起一股对牛弹琴般的无力感。少女小嘴一撇,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不懂浪漫的乡巴佬!”
说完也不再理会周鸿鸣,而是一脸殷切的看向那书生。
与家境殷实的少女不同,这书生看起来日子过的颇为拮据,身上的素色长袍是粗布所制,各个关节处都已有磨损,甚至有的地方还打有补丁。
贫穷带给了他压力。
之前两枚铜钱不中,令他眉头微蹙,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滴。
却又不好放下面子,朝身边的少女要钱。
只能珍而重之的从腰间再摸出一枚铜钱,持钱的手指都捏的发白。
在少女期盼到闪闪发光的眼神中,书生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努力瞄准了起来。
估计此时在他心中,就连书中那些平日里令他挠头的晦涩言语,也要比这同心锁更讨人喜爱一些。
“走了!没意思啊。”
周鸿鸣转身而去,同时向两个跟班发去了暗号。
老三和老五在旁边等候良久,终于收到暗号,立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挤占了周鸿鸣刚才的位置。
像两个着急又没有素质的游客一样,一顿猛挤,正好挤到了绿衫少女与书生之间。
少女与书生的关系,虽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却明显还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没达到把臂同游的地步,两人之间也留有些许距离。
此时被一个人挤到了中间去,少女气恼之余,也只是皱了皱秀眉,并没有恶语相向。
她却不知,一张由淫欲编成的肮脏大网,此时已经将她这只诱人的猎物笼罩住了。